第10章 棋盘与棋子_[妖尾同人]命运时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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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棋盘与棋子

  直通f区东南角的军道,汽车疾驰而过。

  斯汀格坐在副驾驶座强忍不适,弓着背试图减少眩晕感和无力感。布雷德和他单独行动,一百个士兵已经到达。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距离,斯汀格脸色苍白。布雷德不时用余光打量身边人的状态,最后还是决定停在路边,让他休息一会。

  “等你好一点我们再走。”布雷德踩下刹车,拉下手柄,汽车停稳在减速带。他打开车窗,好让新鲜的空气进入。

  斯汀格说了句谢谢,说罢躺在座椅上大口呼吸。这也太丢人了,还要让别人停车等他好一点。我可是去帮忙的不是拖人家后腿的啊……灭龙魔导士这晕交通工具的弱点什么时候才能克服?布雷德打开头顶的天窗,阳光顺着空隙照进车内。

  两人坐在车里,一时无话。斯汀格是比较爱说话的,但此时身体的不适迫使他闭嘴,保存体力才是明智之举。布雷德虽然很容易和他人建立友好的关系,却也不是主动搭话的性格。一个直视前方,另一个望着天空。布雷德紧握手柄的右手渐渐松开,军道现在只有他们一辆车。一路经过很多隧道,倒是在外面的道路停下了车。旁边斯汀格的喘气声逐渐弱下去,看来他恢复得很快。

  “斯汀格先生。”布雷德突然打破沉默,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
  “啊?”斯汀格愣了一下,转头看向直视前方的布雷德,“什么问题?”

  “在你眼里……什么是正义?”

  正义?斯汀格完全没想到布雷德会这么问。这个问题就像问斯汀格你为什么要吃饭一样,人饿了就该吃饭,哪怕之前有点狂妄中二,但斯汀格认为自己代表的就是正义,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

  “打倒黑暗就是我眼里的正义。”

  “什么又是你眼里的黑暗呢?”布雷德看着他的眼睛,斯汀格这才发现他的眼神原来能这么冷,“和你作对的就是黑暗吗?”

  “那不能这么说,我以前也做过错事。凭着自己实力不错,多多少少也欺负过别人。”斯汀格倒是很诚实,“但我面对的黑暗,比如说黑暗公会,虽然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。反正就是想要毁掉大陆的魔力,或者莫名要毁灭别人公会的人。打败那些人就是我坚持的正义。”

  听起来就像动画片里会放的情节,充满正义感的少年经历重重磨难,最终凭着自己的能力拯救了世界。口里还大喊“爱与自由”这样的话,然后啪叽一下灭掉终极大boss。

  布雷德沉默着,斯汀格还在继续说:“……除了这个,那些伤害我同伴的人也是我的对手。保护我的同伴,就是我的正义。”

  “同伴?”布雷德重复一遍。对的,战胜boss的少年肯定还有同伴一起,比如什么站在他身边就可以让他重获力量。或者像那首从小就听的“团结就是力量”,是钢是铁是力量,是能打破一切阻碍的东西。但这一切离布雷德太遥远了,他叹了口气。

  “你没有同伴吗?”斯汀格好奇地看向他,布雷德沉默着摇头。

  “我的同伴……”布雷德看向窗外,“都过世了。”

  那些和他并肩作战,举杯高歌的少年,都变成历史的尘埃,掩埋在再也不会盛开的三月。他们曾经心怀理想,他们曾经纵情歌唱,他们以为世界会因为他们而改变。他们发誓要做正义的伙伴,要用熊熊烈火烧掉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公。昨日的少年高举正义,而今天黄沙掩埋,只有哀悼者怀念寂寥的理想。

  他转过头去,即使斯汀格看不见他的表情,也能感受到那份孤独。同伴过世是什么感觉呢?斯汀格还太年轻,没有感受过世界的残酷。他的世界拥有魔法,拥有希望,拥有爱和力量。不管雷克特罗格或者是剑咬之虎,反正总会有人站在他身边,等着他回去。但简单的年轻人往往怀有最纯粹的希望,他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,相信糟糕的事总会好起来,甚至相信自己够强就能改变世界。他从不去思考正义是什么,因为他自己就代表着正义。只要他举手高喊,就有万千声音附和。

  “我们公会的宗旨是‘天为我轰鸣,地为我沸腾,海为我沉寂。’虽然我不喜欢杰曼那时的公会氛围,但这句话没错,我也把它当作宗旨。”

  布雷德转头看向斯汀格的眼睛,就像老虎睁开他的眼睛,百兽之王收起慵懒,重新以王的姿态出现在山顶。睥睨众生,露出他撕裂一切的锋利。他摩拳擦掌,前方越是荆棘,无所畏惧的王者就越是强大。

  “我们现在是要一起去完成任务。”他吐字清晰,“那我就是你的同伴!我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同伴,一定会带领自己的同伴走向胜利!”

  老虎回头看了你一眼,他围绕你身边,邀请你与他并肩。布雷德呆呆地看着傲气逼人的男人,他扬起头颅,语调激昂。其实斯汀格的话与布雷德听过的很多演讲相比,煽动力并不强,甚至有点中二。但男人就是该中二啊,谁年轻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,身穿风衣泡最漂亮的妞,一挥手就有成百上千的兄弟应和!这个男人真是简单啊,明明第一次见到他,他却高喊我是你的同伴;他的正义如此纯粹,所有阻拦他的东西都会被一一撕碎!现在正义在召唤你,召唤你走到他身边,做正义的伙伴!你能拒绝正义的邀约吗?正义的伙伴就该携手向前!布雷德突然很羡慕斯汀格,敢俯瞰天地的男人,不论前方有怎样的困难,都无法打败他。他对上斯汀格眼睛,用力点头。

  隐藏在布雷德眼睛深处的火焰重新燃烧,只一秒的对视他们就读懂了对方的想法。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伙伴,男人的友谊固若金汤,正义的朋友高举酒杯!

  “指挥官。”对讲机里传来声音,“f区增援的兵力已经到达战场。”

  “找到带队的人了吗?”被称作指挥官的人声音低沉,“布雷德到达了吗?”

  “已经到达。”对讲机回答,“目标已定位,请指示。”

  指挥官沉默了一会,放下对讲机。他举起右手,一束光聚集到他的掌心。远处有人操纵炮弹,不断地传来准备好的声音。他眯起眼睛,手一挥而下。

  几乎是同时,几十颗火箭炮对准战场,白烟四起,震耳欲聋。

  中央政府的兵力和布雷德得到的讯息完全不一样,直冲而来的不是带枪的士兵,而是从天而降的火箭炮。它们落到地面,瞬间炸毁f区的防御。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,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!

  “该死!怎么回事!怎么和罗切斯特说的不一样!”

  斯汀格躲在桌后,朝布雷德大吼。即使他拥有魔法,出现在这样的攻击之下,也只有被打成碎片的份。他可没经历过现代战争,这样的武器超乎他的想象。

  “不对,怎么是从右边出来的!”布雷德也大吼,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他和斯汀格刚刚落脚,才接过士兵给的讯息,火箭炮就开始轰炸这片区域。明明地图上他们驻扎在左边!火箭炮怎么会从右边轰炸!地图出现在空中,蓝色的脉络逐渐清晰。

  “什么右边啊!”房顶碎石掉落,斯汀格一个翻滚滚到布雷德身边。

  布雷德突然掉入冰窟,仿佛被死死捏住心脏。居然有人调换了地图!中央政府黑进了组织的网络,把原本的地图掉换成镜像地图。斯汀格赶紧拍他颤抖的双手,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!斯汀格看向电子地图,突然想起早晨罗格递给他的手画地图。斯汀格把它藏在衣袖里,他迅速□□,和电子地图比对:“你这是反的!怎么地图都会反掉!这是怎么回事!”

  布雷德扯过斯汀格手里的地图,没错,这张才是对的。他来不及问斯汀格是从哪里拿到的,也来不及给斯汀格解释这个世界的复杂。布雷德扯起斯汀格,在他耳边大声吼叫:“这张是对的!你赶紧记住正确的路!快逃!”

  “逃个屁!”斯汀格这时倒是很犟,“我不是还没上战场吗!”

  这他妈不是你能控制的场面啊!布雷德差点飙出脏话,他已经猜到对面的指挥官是谁了。确实是中央核心人员,而且是克里曼的助手!查特·哈利菲斯,那个被称作战场杀戮者的男人!这是布雷德第一次当他的对手,事实证明自己毫无招架之力。

  两人还在争执,火箭炮直冲而降。漫天的光亮袭来,建筑物瞬时被炸成碎片。

  克莉丝倒水的手一抖,水倒出杯口。

  “怎么了克莉丝小姐?”温蒂看着她,“你不舒服吗?”

 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看来更加病态,连罗格都蹙眉看向她。克莉丝握着水壶的手都在颤抖,一瞬间全身的力气被抽离。温蒂赶紧拿过她手里的水壶,克莉丝一下跌坐到地上。罗格赶紧起身把她抱起来,女孩的皮肤冷得像是块冰,罗格觉得事情不对。

  “怎么了吗?”他心里咯噔一下,好似明白了什么,“是不是和斯汀格有关?”

  “……不对劲……”克莉丝声音微弱,血液循环变得缓慢,就像那时把斯汀格的魔力还给他一样。现在那股魔力一下消失,她的身体承受不住,“他好像很需要魔力……”

  罗格和温蒂对视一眼,表情严肃。

  房门啪地被打开,有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。莫妮卡站在门口,额角还挂着汗珠。她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三人,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  “……出事了。”她试图让眼前三人不要太过激动,“我们现在赶紧过去。”

  好疼。

  炸弹到来的前一秒斯汀格吞噬了所有的光亮,但是来不及反应,建筑物变成废墟。魔力不知道从哪里汩汩流动,钻入他的身体。醒了好一会才能动弹,魔力保护了他的身体,虽然伤口很多,好的是致命伤自己愈合了。全身像碎掉后重新拼接,斯汀格活动肩膀。他躺在几块石板塌下的空间里,使了好大劲才推开头顶的石板,从废墟里爬出来。

  斯汀格和别人战斗过很多次,也破坏过很多建筑物。砸得稀碎的建筑物没好什么稀奇的,但现在的场面和以前不一样。除了到处都是废墟,燃烧的火焰、黑烟缭绕、武器碎片连同人的残肢血迹留在这个战场。这是斯汀格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战争,和魔法的对抗不同,武器的威力只是对人的屠杀。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毁灭,甚至不剩全尸。

  他环视一周,颤抖着移动脚步。不远处有一点银光,斯汀格奔过去,一点一点挖开废墟。味道告诉他这就是布雷德,男人无力地趴在废墟里。他没有魔力护体,也没有斯汀格那么好的身体素质。左臂炸得血肉模糊,右边空荡荡的。

  “布雷德!布雷德!”

  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,布雷德缓缓睁开眼睛。原本如绿宝石一样亮闪的眼睛变得黯淡,他使尽最后的力气,浑浊的眼珠动了动。他试着张口,却发不出声音。

  ……快逃,斯汀格。

  “我马上带你回去,马上就回去!”

  斯汀格也受了伤,黑暗里没有看清布雷德的状况。他移开布雷德旁边的石块,把他背到背上。斯汀格只知道布雷德活着,如果现在温蒂在就能马上治愈他。可是现在斯汀格唯一能把他带回去的人,模糊中他记得那张地图的情形。应该往右边走……趁着敌人还没有来。这是斯汀格第一次不去和敌人硬碰硬,这明明是他的耻辱。他不仅没有打败敌人,还让自己的同伴生命垂危。可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,布雷德的血滴在他身上,提醒他赶紧离开,救人要紧。

  斯汀格带着布雷德向前,完全没注意到身上的人比起正常状况轻了很多。布雷德的右臂和右腿都被炸飞了,血液迅速离开他的身体,呛入过多的浓烟也把嗓子毁了。刚才的睁眼是他最后一次睁眼,为的是确认这个年轻人有没有活着。布雷德在知晓地图有误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,敌方想要他们死,而自己人把他们往火坑推。布雷德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,牺牲少数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,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法则。

  但那个年轻人不懂啊,他不属于这个世界,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残忍。炮弹砸到头上的那一刻布雷德觉得很愧疚,他再一次欺骗了把他当作同伴的人。布雷德曾经目睹同伴的死亡,子弹打碎他们的身体,为了让布雷德活下去。布雷德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同伴死亡,他流着泪爬到同伴身边。但是同伴笑了,那个一生都在战火中的男人笑了,他说,布雷德,你不要为我难过,现在我终于自由了。

  爆炸的那一秒,火光映在他碧绿的瞳孔里。那双总是温柔平静的眼睛,看见了过去的不甘与愤怒的自己握着枪,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;看见了血泊里他紧紧抱住米娅,那个被战争和恐惧影响的孩子紧紧贴在他的怀里;看见了斯汀格对他说我们是同伴,那些黄土掩埋的少年们伸出手,对他说我们是同伴;最后看见的竟然是家乡的花海,风吹过紫色的海,荡起层层涟漪。

  他终于回到了家乡,他总算得到了自由。

  背上的男人永远沉睡,斯汀格却来不及回头看他一眼。斯汀格还怀抱着救他的希望,拖着沉重的步伐逃离战场。所向披靡的少年折在了世界的残酷,达摩克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,想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弱小。

  世界的法则是如此客观而无情,冰冷的上帝拿着剑审判违逆者。祈祷与期望是残酷的面具,它消耗少年的希望,消耗少年的青春,将其拖入死亡。

  莫妮卡的车和救援斯汀格的救护车同时到达。

  三人猛地奔下车,医生正抬下担架,一身伤痕的斯汀格躺在上面,一动不动。

  “赶紧送进去!”莫妮卡大吼。

  “等一下!我先来紧急治疗!”温蒂跑到斯汀格身边,现在暴露魔法已经无所谓了。医生把担架放下,温蒂跪在旁边,蓝色的光亮起,治愈斯汀格。

  克莉丝的力气恢复了大半,她和罗格站在另一边。罗格扫了一遍斯汀格的伤痕,虽然很多,好在不致命。他此时确实愤怒,但受伤对魔导士来说都是家常便饭。只要不出大事,那还在理智的范围内。克莉丝蹲下身,担架上的人在温蒂的治愈下渐渐清醒过来。斯汀格慢慢睁开眼睛,看见旁边熟悉的人影。克莉丝的手腕被他使劲握住,喑哑着说出几个词:“……先救……布雷德……”

  克莉丝俯下身听清了他的话,转身看向救护车。另一个担架也被抬下,那人被炸得血肉模糊,右臂和右腿都没了。清秀的脸庞也被伤得血肉模糊,只依稀能辨认出他是布雷德。克莉丝震惊地看着他,努力压抑胃里翻滚的恶心感。这一幕太过血腥,她移动位置挡住斯汀格的视线,不让他看见布雷德的惨状。

  “好。”克莉丝反握住他的手,让他安心。斯汀格长舒一口气,疲劳的身体没法支撑他清醒,闭上眼就睡了过去。温蒂看见布雷德,小脸煞白,眼神询问克莉丝,要不要先过去救布雷德。

  她还来不及回答,白布已经盖住布雷德。罗格不忍心地侧过脸,莫妮卡努力抑制悲伤,擦掉眼泪。她看向克莉丝这边,沉默着摇摇头。

  他已经死了。

  温蒂低下头,更加努力地救治斯汀格。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下来,打湿斯汀格身上已经干掉的血迹。克莉丝握着斯汀格的手,压抑情绪的波动,不知道一会怎么给斯汀格解释。

  他满怀希望,费尽力气带回来的,其实是个死人。

  病房里一片寂静。

  克莉丝和温蒂坐在病床边,斯汀格还在昏睡中,罗格靠在旁边,眼神敏锐而警惕。莫妮卡告诉他们,东南角的战场只有斯汀格一个人活着回来了。比起旗鼓相当的战争,这更像一场屠杀。

  有人推开房门,罗切斯特走进来。三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,虽然早有预料,他还是觉得不适。几个士兵跟在他身后,双方陷入莫名的对峙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最先挑起冲突的是克莉丝,一时间所有视线聚集于她。她站起来,慢慢地走到罗切斯特面前。她从一开始就不信任罗切斯特,所以才会给斯汀格地图。金色的瞳孔充斥愤怒,这个平日淡漠的女孩明明矮他一截,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质问他。

  “你不是要和斯汀格合作吗?还是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?”

  罗切斯特看着这个冲动的女孩,冷声回答:“我的目的是,武器不被制作出来。”

  对于斯汀格他们而言,只有回到异世界这一条路。但无法制作武器,有两个选择。一是让他们回到原本的世界,二就是他们死掉。

  杀气四起,温蒂和罗格站直身子,冷冷地盯着眼前罗切斯特。温蒂虽然没法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变得这么快,但她知道敌人就是敌人。眨眼间有人夺走他腰间的枪,枪口直抵他的额头。她居然敢用枪抵着罗切斯特!周围的士兵刷地举起□□,对准克莉丝。罗格和温蒂愣了一下,没想到克莉丝会这么冲动。

  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盯着他,黯淡的瞳孔燃起大火,她的愤怒唤醒眼底的火焰。见鬼!罗切斯特觉得背后冰凉,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神,见过这双眼睛!大脑闪过一个名字,这个名字足够让他脊背发凉。

  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斯汀格他们没那么好心。”克莉丝用枪使劲抵他的脑门,随即大吼,“那布雷德呢!布雷德不是你的手下吗!你也让他送死!?”

  “布雷德我很遗憾。”罗切斯特不甘示弱,“但我的手下不止他一个。”

  女孩怔住了,她的眼睛除了愤怒,还有悲伤……对的,悲伤。她以为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不相信异世界的人,所以选择牺牲斯汀格。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同伴,她以为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,一点是好的。

  一个布雷德死了,还有千千万万个。但即使是千千万万个布雷德,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,千千万万个布雷德都得死!

 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面目。

  “克莉丝。”门口的莫妮卡打破剑拔弩张,挡住那些士兵对着克莉丝的枪,“琼恩先生要见你。”

  莫妮卡握住克莉丝拿枪的手,让她慢慢放下来,四周的士兵也立马收起□□。罗切斯特在听见琼恩先生这个名字后,脸色一凛。他和莫妮卡对视一会,毅然转身离开房间,和门口一个白发苍苍,穿着西装的男人擦肩而过。

  “那是琼恩先生的管家,是来接你的。”莫妮卡想让她安心,“这边你放心好了,我绝对不会让罗切斯特伤害他们。”

  克莉丝放下□□,沉默着走向门口。又突然转过头来,看向罗格和温蒂:“如果有人要害你们,就赶紧逃,不用等我回来。”

  汽车盘旋在山路。

  那位琼恩先生的住所在山顶,克莉丝坐在后座,管家和司机坐在前方。她冷冷地盯着前方,紧绷身体。

  “克莉丝小姐,到了。”

  管家为她拉开车门,克莉丝深吸一口气,踏出车门。

  琼恩先生的住所是一座很大的田园宅子,很难想象山顶竟然会修这样的房屋。屋内飘着檀香,是一百多年前佛堂会用的檀香。克莉丝脱下皮鞋,赤脚踩上地板。管家拉开房门,弯腰致意:“先生在里面等您。”

  房屋很寂静,黑成一片。察觉到克莉丝走进房屋,有人点燃一盏油灯。飘忽的烛光隐在青铜灯座,微弱的光照亮一个老人的脸庞。他穿着布制的衣服,是某种民族服饰。他坐在一个棋盘旁,黑子白子厮杀一片,但下棋的只有他一个人。克莉丝感受到这个老人身上的威严,他坐直身子,盯着眼前的棋盘。黑子白子只是他的掌中之物,仿佛站在权力最高点叱诧风云。他静静地放下一个白子,拍拍地板:“过来坐。”

  克莉丝顶着压力坐到他对面,低头沉默。

  “会下棋吗?”老人幽幽开口。

  “不会。”

  “倒也是……这是以前东方的棋种。”老人抬头看向她,“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会下了。”

  克莉丝低着头,没看见老人眼神触及她的一瞬,如古井般的眼睛有了动静。

  “你叫克莉丝·伯德对吧?”他看着克莉丝,“我是琼恩,是上一届首领,也就是克里曼的老师。”

  对方开门见山,直接介绍自己的来历。克莉丝听见克里曼的名字猛地抬头,和老人静如古井的眼睛对视。他幽幽地看着克莉丝,说不清眼里的情绪。那样的眼神让克莉丝下意识以为他认识自己,而且是见过很多次。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,对面老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孩子……一个离家很久的孩子。

  “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?”琼恩拿起茶壶,给她倒了一杯茶,“问什么都可以。”

  “您为什么叫我来?”

  老人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在她面前:“因为你现在心情肯定很疑惑,或者难过。”

  克莉丝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紧握,老人一语点出她的心事。

  “我知道有关伊甸园计划的事。”琼恩啜饮一口,“但在这之前,我会和你聊别的。”

  克莉丝不解地看着他。

  “你不会下棋没关系,你现在来看看棋盘。”琼恩指向棋盘,克莉丝探头看去,“你觉得这种棋的输赢是什么方式?”

  “一方吃掉另一方吗?”克莉丝试探着问。

  “差不多吧。”琼恩笑了笑,“现在的情形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。”

  “我是上一任首领,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很了解,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?”

  克莉丝疑惑地看着他,但这个老人很是认真。他真的愿意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交流。克莉丝沉默了一会,才缓缓开口:“我以前一直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人真的没有区别,但现在我发现我看见的不是这样。”

  “没有区别吗?那只是个笑话。”他忍不住哈哈大笑,然而咳嗽让他东倒西歪,声音嘶哑,雄浑的声音好似在嘲笑她,又或许在嘲笑自己,“没有区别就是最大的区别。”

  克莉丝不明白什么叫“没有区别就是最大的区别”,她盯着琼恩,想知道他为什么发笑。

  “人的行为首先被他们的信念所影响,同时也会被这些信念所养成的习惯所影响。这些信念调配着人们生活中所有无关紧要的行为,因此,再具有独立性精神的人也无法逃离这些普遍信念的的干涉。能在无声无息中操纵人们头脑的□□,才称得上是唯一且真正的□□,因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与之匹敌。”【1】琼恩挖出记忆深处,在他年轻时就记牢的话语,“这就是中央政府的统治理念,控制思想。”

  “如果人们从出生就只能看见固定的范围,呈现一个稳定的世界。即使以后听见另外的声音,他们也会坚信眼前才是真实。剥夺反思与批判,正是稳定的前提。拿走大脑的思考力,就能把他们限制于角落。”琼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“人最可怕也最有用的东西,永远在这里。”

  “所以才要把人们隔绝于不同的领域,不让我们出去?”克莉丝看着他。

  “是的。”琼恩点头,这个孩子已经明白了他刚才的话,“把人们限制在固定的区域,是为了减少不同思想的交流,也是为了禁锢群体的智慧。”

  “聪明是一回事,智力也是一回事。把个体投入群体,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结果。聪明的人不见得就能看破,但我们必须隔绝多数人的聪明。一个人的聪明起不了多少作用,群体的聪明才是燃烧的火。这就是愚民,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手段。”

  克莉丝觉得全身发冷,她紧紧握住茶杯,然而茶杯的温度没法温暖她的手心。因为没有家人,她一直游离于群体之外,在同学里显得格格不入。所有人赞同的时候她总是沉默,老师总以为她是不爱说话。克莉丝有想过反驳,但最后还是因为自己性格和各种原因,选择放弃。

  “可人们被局限在范围里,难道没有人看见自己被关在笼子里吗?”

  “看见局限是好事,这反倒意味着你能看见更加广阔的世界。但是人们往往觉得自己无所不知。而我们要利用的就是无所不知,要限制的就是世界的范围。人就是动物,把人长期关在笼子里能发生什么?最开始会有人使劲往前冲,一代又一代后,他们会以为世界只有这么大。哪怕以后你把笼子打开,他们也不敢出来。你看井底之蛙,不就是这个道理吗?”

  “可这是不对的!”克莉丝一下站起来,她从前不敢和老师争论,不敢和群体争论。可现在胸中燃着一把火,她没法控制自己,“这样根本就没有把人民当人看!没有自由,没有想象,没有自我,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作活着!”

  琼恩看着克莉丝的眼睛,这个女孩冷静的外表下燃着一团火。她在质疑,她在询问,她是个善良的孩子。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看见别人的苦痛,看见被禁锢于枷锁中的自由。在苦痛的跋涉中,普通人早已麻木。只有善良的人流下眼泪,想要知道如何才能逃离苦痛。

  可是在这个世界,善良有什么用呢?

  “是的,这就是现实。”琼恩缓缓开口,“你无法想象人会走到哪一步,这个世界就没几个人真正活过。群众的生命在统治者眼里只是工具,工具怎么能活,怎么能开口说话呢?应当是服务的,聚集的。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,是世界运行的规则。”

  女孩眼里的光一下被打碎了,燃烧的金色瞳孔又黯淡下去。她沉默着坐回去,把自己圈在安全区域里。

  “所以才会有人起来反抗。”琼恩喝完茶,“像罗切斯特那样。”

  “罗切斯特的斗争其实也是我支持的,十年前他还是个很有理想的青年。不过现在他和克里曼越来越像了。”琼恩看向窗外,“想不到我看中的人都走上了同一条路。”

  克莉丝沉默不语,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东西。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摊在她的面前,世界的法则和世界的残酷,世界就是一盘棋,而她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棋子。

  “或许你会觉得他们很残忍。”琼恩叹了口气,“他们会因为大多数的利益牺牲少部分人,也会因为某个计划不择手段。克里曼是我见过走得最深的那个,在你眼里,他是个暴君。”

  “可如果我告诉你,他最开始走上这条路,只是为了终结战争,走向和平呢?”老人站起身,他依旧停止苍老的身子。老去的岁月刻画他的身躯,却没法刻画他的心脏,“其实我们最开始都是这样的。你见过战争吗?无数人死在战火里,到处都是悲鸣和哀嚎,人的尸体堆成一片。无数同伴无数战友都死掉了,死在战火里,死在人的欲望里。”

  老人低沉的声音把克莉丝引入他的往事,她看着琼恩的背影,挺直腰杆,却又那么悲凉。像一头不肯放下骄傲的老狮子,固守他的领地。

  “第一个首领这么做,就是为了终结战争。后来的我们也踏上了这样的道路,我年轻时也这样。克里曼是个很优秀的学生,他深知想要终结暴力,就要成为最大的暴力,以暴制暴。”琼恩收回眼神,“可我后来离开了那里,发现原来不是这样。”

  “但我们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道路,陷入棋盘的人只能不断挣扎。从反抗者的角度看,克里曼当然是暴君。但是从克里曼的角度,他可以写成为了中央集权收回权力,压制地方那些反抗势力。”琼恩笑了笑,“是不是很耳熟?教科书是这样写的吧?成王败寇,历史由成功者书写。克里曼赢了,克里曼就可以这样写;罗切斯特赢了,就是革命成功。教科书只会告诉你新事物必将战胜旧事物,却没提旧事物是怎么挣扎,它的旧到底旧在哪里;或者告诉你中央集权,统一所有,却没告诉你下面反抗人的苦衷。在革命与战争的过程中,站在不同的角度,每个人都有他的理由。新事物总会变成旧事物,就像一盘棋下完了,赢家会再次对峙,直至成为输家。没人能逃脱棋盘,每个人都是棋子。每个人深陷在悲剧里不断重复,新生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变成老人。”

  克莉丝看向他手里的黑子,填补在最后的缺口。

  “但也不是没有离开棋盘的方法。”琼恩拿起一枚棋子,在克莉丝的注视下,棋子随着裂缝裂开,掉在地上。

  离开棋盘的方法,就是离开这个世界,或者死亡。

  克莉丝没说话,她在努力抑制颤抖。老人怜悯地看着她,最后走到她身边,摸了摸她的发顶。

  “去看看你的朋友吧。”琼恩拍拍她的肩膀,“我把他们接到这来了。”

  【1】摘自[法]古斯塔夫·勒庞《乌合之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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